最初,種草是為了分享經驗。選項太多、信息太雜,產品質量良莠不齊,現代人正在喪失自主判斷力,具體表現為:買一塊洗碗海綿都要聽從 kol 的意見。
于是我們發現,自己正處在邁克爾 · 戈德海伯所描繪的 " 注意力經濟 " 里——當信息過剩成為常態,能夠將它們篩選、整合并打包推薦的人,就像阿里巴巴得知了 " 芝麻開門 " 的口令一樣,擁有了通往流量寶庫的鑰匙。
社交平臺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硬廣和暗廣。那些看起來只是隨手推薦的內容,背后是無數商家和 pr 的精心運作。種草內容就是這種模式下的標準化產品:它能帶貨、能變現,甚至可以撐起一整條內容供應鏈,于是平臺推它、品牌投它、博主靠它起號、商家靠它吃飯。
久而久之,種草變成了帶貨,帶貨被寫成了劇本,劇本也拍得像流水線。打開手機,每條 " 好物推薦 " 都像是 AI 寫的,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去不復返……
看起來,即便是 " 剖涼粉 " 行為,也很難在當下的互聯網語境中自證清白了。然而,就在以 " 好物分享 " 為代表的種草經濟面臨信任危機時,以揭露一切事物美好表象之下的 " 歹毒之處 " 為出發點的 " 歹物分享 " 火了。
" 歹物 " 的邊界很難界定。不實用到一定程度,可以稱之為 " 歹毒 " ——全套流程走完還得人工沖洗餐具的洗碗機、需要花費 3 倍打掃時間清理機器的掃地機器人、工作 1 次可以供整棟樓居民刷牙的自動擠牙膏器……還有那些過度承諾功能,使用過程卻讓人哭笑不得的 " 智商稅 ",也可以稱之為 " 歹毒 " ——自重足以壓垮成年人的肩頸按摩儀、需要他人輔助才能正常使用的健身裝備、違反物理常識的美容儀器……
也沒人能說清 " 歹物分享 " 到底是從哪兒開始流行的,但在這股風潮里,小紅書用戶 @這輩子再也不上班 憑借穩定輸出和極高的 " 歹物 " 命中率,成為這類話題中的頂流。他們最出圈的分享是一款美白牙膏,據他們所說,這款產品的效果毋庸置疑,但用久了會出現牙齦酸痛的癥狀,更 " 歹毒 " 的是,一時間還找不到更溫和的替代品,所以不得不繼續使用。
其實,大部分 " 歹物 " 并不是真的一無是處。它們往往有一個特別突出的賣點,比如顏值在線、價格便宜,或者是迎合了時下的某種潮流。但正因如此,它們才更容易被吐槽——致力于分享 " 歹物 " 的人,對一切華而不實、嘩眾取寵的設計幾乎零容忍。
最容易淪為 " 歹物 " 的,往往是那些為了迎合潮流審美而誕生的產品。" 高顱頂神器 " 就是這類 " 歹物 " 的集大成者,它精準擊中了 " 容貌焦慮 " 這一痛點,讓人相信 " 頭包臉 " 才是高級感的關鍵,于是紛紛寄希望于用海綿、發夾之類的工具,把頭頂墊得更高一點。
然而,顱頂被抬高后,大多數亞洲人本來就不夠飽滿的后腦勺就會顯得更加塌陷,頭身比例也因此失衡。選擇它的人們往往忽略了一點:高與低本就是對比關系,過度的高和過度的低同樣突兀,真正決定頭臉關系的是整體比例,而不是盯著某個角度用力過猛。
" 高顱頂神器 " 就是那種典型的看起來有點小聰明,實際上用力過猛的產品。它確實能帶來變化,但未必往美的方向。這類產品的 " 歹毒 " 之處無關用途或是質量,而是它把我們的盲目暴露得太直接。
過去幾年," 好物推薦 " 在社交媒體上一路狂奔,從經驗分享演變成標準化的種草模板,濾鏡統一、話術相近,審美也越來越趨于一致。刷得越多,越能察覺到其中的重復和空洞。
" 歹物分享 "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流行起來的。它不再一邊倒地叫賣,而是把產品的瑕疵攤開來、擺在臺面上講。很多時候,這些問題并不嚴重到讓人直接棄用,甚至還讓人躍躍欲試。更何況," 歹物 " 透露出的一點點荒誕、反直覺和違和感,常常會讓用戶產生強烈的表達欲,希望通過分享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幫助廣大網友 " 排雷 ",那些曾經只存在于避雷帖里的槽點,如今變成了公開的內容素材,開放地供人評判。
對創作者來說,挖掘 " 歹物 " 也提供了一個脫離帶貨壓力的出口。在 " 好評如潮 " 逐漸變成一種讓人倍感疲勞的信號之后,真實的踩坑和吐槽反而更具有可信度。觀眾不一定要跟著買,但他們愿意點進來看看,是什么東西讓身經百戰的博主們也踩了雷。
有趣的是,大多數品牌方并不排斥這種反向熱度。有些品牌甚至主動邀請博主挖掘自家產品的 " 歹點 ",只要能制造話題、引導互動,就有可能帶來一波意料之外的流量。有些東西在登上 " 歹物榜單 " 之后,銷量不降反增,不少用戶購買它們的原因,就是想親自驗證一下這些東西是不是真像博主形容的一樣 " 歹毒 "。
這種微妙的反向傳播,也讓品牌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營銷策略和產品價值。只不過,隨著內容生態的復雜化," 好 " 和 " 歹 " 之間的界限正在變得模糊。用戶越來越難分辨什么是 " 真踩雷 ",什么是 " 包裝成踩雷的帶貨 "。
鮑德里亞在《消費社會》中提出,現代消費的核心不在于實用性,而在于象征意義。我們購買的物品背后蘊含了對美好生活的想象。而 " 歹物 " 恰恰在這個過程中出戲了,它讓我們看到美好表象之下荒誕的一面:那些原本應該為生活添彩的小玩意兒,使用體驗卻令人無語,甚至會帶來幾分受騙后的羞恥感。
當然,分享 " 歹物 " 也不能成為常態。沒有人真的指望通過踩坑獲得某種消費智慧,用戶也不該永遠處在 " 反套路 " 的焦慮中。" 歹物分享 " 之所以在當下被接受,是因為在滿屏 " 好物推薦 " 的縫隙里,它帶我們看到了事物更真實的一面,提供了一個停頓的機會:看一眼別人的踩雷現場,再決定要不要跳進去。
作者 Antik
編輯 宋爽
校對 嚴嚴
排版 與非
題圖 《二十不惑》